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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浪漫又悲憫的職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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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浪漫又悲憫的職業

梁舒因病情惡化,再次住回我們醫院乳腺科。

她病房號還是陳靜那丫頭故意透露給我的,估計她只是單純地以為我不討喜,並沒有往深入的方面設想這裏頭的淵源。

畢竟有方晚光鮮的履歷和背景在前頭做比較,在男方父母的眼裏,我略輸一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
周一的早晨,我覆查完手術病人後,便在住院部的走廊裏,遇到匆匆趕來送飯的梁仕沅。

這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刻意隱瞞和回避我,倒是很坦誠地湊上來:“你剛巡房完我來給我媽送午餐”

“這不是一向阿姨送的嗎你今天要在這邊看護”

梁家夫婦雖然離婚多年,但是梁舒離婚時打官司贏了,分了筆還算豐厚的財產,再加上這些年她在國內外工作,也算有不少的積攢。

往日裏,家裏是有請了個長期居家保姆,幫忙做飯和處理家務。

梁仕沅站在我身側,生怕擾了我們的正事,壓低聲量:“阿姨家裏有事,請了個臨時的假”

“嗯,那你先過去吧”,我身後還跟有其他醫生隨同,無法同他深聊。

於是舉手朝著他輕晃蕩了三兩下手機,示意他有事便與我聯系,率先跟著醫生隊伍,離開了病區。

只是我沒想到早上剛處理完事物回科室時,便遠遠瞧見了我辦公桌上有一個銀色保溫盒。

那是前幾天我裝滿牛肉面,卻因尋人未果回家、落在梁仕沅公寓的那個。

再打開時,裏頭已經被糖醋排骨和紅燒肉所替代,香氣撲面而來。

“喲,某人來送溫暖了”,陳靜眼尖,率先看到了,便開始拿我打趣。

“羨慕啊想要啊沒門”,我按捺不住愉悅的心情,不再搭理陳靜,便滿心歡喜地將蓋子封閉回了原位。

剛下班,手機顯示屏上便出現了梁仕沅的名字,我正換下白大褂,左手拎著衣服往衣架上擺放,右手接聽了起來:“怎麽該不會要將飯給討了回去吧”

“沒有,我是想問你要不要來病房坐坐,剛好我也在”,梁仕沅語氣輕柔,帶著試探。

我們心裏都忘不了上次病房內的不歡而散,但梁仕沅夾在中間,似乎很想努力緩和我們僵持不下的關系。

我聯想到梁舒並不容小覷的病情,還是殘忍地回絕了他的提議,“算了吧,讓她靜養,等過段時候,人好點,我再去探望”

“好,這段時間我可能會比較忙,省醫院讓我回去,常駐學校的項目馬上就要到尾聲了”,梁仕沅沒有繼續先前看似不太愉快的話題,主動報備起行程來。

“好,等你回來,我們再回學校吃韓式料理”

彼時我正將大塊紅燒肉往嘴裏送,暗自感嘆著對方比我還迅速精進的廚藝,語氣松懶許多。

只是我沒料到,我同他定下了約定,無法等到實現,我們便再次成為了路人。

剛滿三十一歲的春節,我是獨自在科室度過的。

去年僥幸輪休,而今年與去年不同,值班是我自己提的,特意與拖家帶口的同事換了假期。

我和零散值班的護士,湊一塊兒點了份外賣,也算是在倉促中吃了頓年夜飯,大家剛吃飽喝足,便各自忙碌起來。

夜裏十一點鐘過完,我結束了一場急診手術,下半夜輪到我休息。

交接班以後,我心裏作祟,總覺得是夜宵吃太撐,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,便起身套上了厚黑色羽絨服,扯過我肆意掛在椅子上的深灰色圍巾,將人裹得嚴實,上了住院部次高層。

那裏有個大型露天陽臺,適合發呆和消磨時光。

特別是此時,站在6樓的往下眺望,不遠處的燈光色暈在車水馬龍的喧鬧中斑斕無比,萬家燈火的節日,總是容易讓人動容。

原本我還能往最高層上去瞧瞧,那裏的視野絕佳。

可惜以往時常有病人或家屬想不開,在醫院做傻事。於是三甲醫院的頂樓常年被封鎖,並且配有專門巡邏的保安。

我只能做了次選。

臨近零點的冬夜,寒風凜冽。

想到去年這個時候,我還在老家和一群天真無邪的小孩童放鞭炮,玩得高興時,江鋮濤也帶著他女兒來湊熱鬧,其樂融融的景象如同昨日再現。

只是現如今,站在醫院的高層陽臺上,風吹得猛烈,我的閃爍朦朧的雙眼,晶瑩剔透的液體即將溢出,羽絨服和圍巾都無法遮掩和稀釋我的思念。

我先想到了梁爺爺,而後便是梁仕沅。

自上次我們分開已經近兩個月了,比起之前記憶深刻,狂風暴雨中的爭吵分手,這次以愛為名的分開,倒像是一場孩童鬧劇,僅以一條:“我很遺憾,以後都不能一起過年了”的短信徹底結束。

後來我不甘心,十年內分了兩次手,都是他甩我,我要個理由不過分,於是發了條信息追問:“為什麽這次我想要答案”

可是收到的答覆,竟讓我沒有任何機會挽留。

他說:“阿越,我的親人不多了”

三甲醫院的周遭總是有接踵而至的房地產開發商,於是多年來商場、小區、學校如雨後春筍,拔地而起。

譬如此刻,時鐘剛卡在零點,四處便煙花四起,盡管政府多年來下令,不允許隨意燃放炮竹,但是站在城中央,竟也不知這些蓬勃燃放的煙花從哪開始,又從哪結束。

它們在我的瞳孔中逐漸放大、消散、溟滅,演繹著絢麗多彩的狂歡。

它們確實比日出和晚霞好看,至少在此刻,應如是。

我欣喜若狂地展望著這一切,手機裏卡點滑過一條醒目的短信:“芊越,新年快樂!”

消息擡頭是盧柏川,最終他還是被我存進了通訊錄裏。

我心沈如寂地面對祝福短信,內心並未有太大的波瀾,可能是見過驚艷的書信,以至於對看似浮躁淺顯的文字信息,欣喜之餘竟夾雜著一絲的難過。

甚至可以說,難過的情緒,完全碾壓了欣喜,破碎感襲來,眼淚零散地落在了我已經凍僵的手背,帶來一股溫熱。

這一年,梁仕沅沒了他常青的仙人掌,而我也失去了給我連續寫了8年信的人。

其實,梁爺爺過世後的第二天,我在梁家祠堂外,見過徐良的車。

他車停得隱蔽,在藏青色的大棚後空地處,車牌被臨旁的簾布與大榕樹遮擋得剛好,不顯眼。

我從壓抑的祠堂裏逃了出來,原本是想要尋求一口清新的空氣。

未曾想,會撞見這一幕。

近乎快要從我記憶裏消失的梁銘俊,正同徐良站在大榕樹下,兩人的面部表情看起來都不是很愉快。

“當年你幫梁舒打官司,就是為了今日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裏”,梁銘俊有些不屑地嘲諷我父親。

“今天這種場合不適合吵架,什麽原因離婚,你心裏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有數嗎”,徐良溫怒地瞪著對方。

顯然情敵相見,並未有好臉色。

“我出軌難道不是被你們逼的嗎你和梁舒真的是一路貨色,假清高,你敢說時至今日,你們兩清清白白的”,梁銘俊板正嚴肅的臉,突然激動了起來。

徐良不想同他爭辯,又似是心虛。

他開始偃旗息鼓:“都是以前的事情了,不管怎麽說,仕沅也大了,梁老師待你和孩子都不錯,今日就讓老人家走得安心些,若是你想辯上一辯,改天去我律所,我陪你胡鬧”

“得了吧,你是律師,我還吵得過你,若不是為了仕沅和兩家人的臉面,我今天絕不會出現在這裏”

梁銘俊話落,便怒沖沖地率先甩手進了堂屋,只留下沒精氣神的徐良,杵在原地發呆。

生怕被發現,我瘋狂地往來時的方向跑著,才逃離了這一切。

只是不知道,梁仕沅何時出現在我身後,更不知他聽了多少。

成片耀眼的煙花在黑夜中延續了接近一個鐘頭,我看著空中逐漸消惘的霧氣,裹緊了圍巾,下了樓。

手機上不時跳躍著各類祝福短信,院內也因過節,病患走動竊竊私語而變得人聲鼎沸起來。

許多常年需要住院的患者,平日過得冷清孤獨,但此時相互病房、病床間也有了罕見的互動。

七零八落的熱鬧聲通過長廊的風湧進我耳朵裏,我突然想起來19歲的梁仕沅。

他在落筆填寫志願前,我曾問過他為什麽是選擇學醫而不是經商。

年少的他正埋頭做著數學題,聞言,恍然間擡頭,眼眸閃爍片刻後又恢覆沈寂地對我說:“醫生是個浪漫又悲憫的職業”

當時的我難以理解這片面之詞,祈求他說得仔細些,“你,快說人話”

他依舊埋著頭,但我卻印象深刻。

“醫生,每天都在經歷著起死回生的浪漫,卻又時常沈浸見證生命無能為力的悲憫之中。”

我想,如果他此時也在省醫院值班,應該也在病房感受到這股熱鬧的力量了。

喧鬧聲沒能阻止我的腳步,我繞過長廊,混在屈指可數的人中,進了電梯準備回休息室。

在光線隱晦不明的電梯裏,我猶豫了片刻,還是點開信息,回了盧柏川的祝福短信:“謝謝,新年快樂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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